不秋

一庭春雨瓢儿菜,满架秋风扁豆花。

蝶月(义忍)

  “今晚月色真美啊,义勇先生。”

  富冈义勇记得那名为“蝴蝶”的女孩子总是轻轻柔柔地笑着,说些关于花鸟风月的颇为浪漫的事情。如果不是他见过在她姐姐死之前的她,他倒真会被蝴蝶绚丽的翅膀迷了眼。

  蝴蝶忍是个与温柔搭不上边的人,从前是,现在也是。她满脸笑意地说:“义勇先生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吗?”声音还是温柔,可字字不留情面。

  于是富冈义勇倔强地反驳道:“我才没有被讨厌。”

  女孩不说话了,只是微微仰面,看着那轮满月,紫藤花的影子落进她眼睛里,像蝴蝶停在安静的水面。

  义勇想说她的眼睛很漂亮,像用紫藤花染成的。但他没作声,他知道自己不太会说话,不过内心还得倔强地再补一句,我才没有被讨厌。不想说话只是因为月色太美,女孩凌厉如刀刃的蝴蝶头饰也被月光柔和了边缘,她就静静坐在那儿,手捧着温热的紫藤花茶,夜风撩起她深色的头发,像一幅画。

  “我老师给了我一些新茶,你想喝可以送你一些。”富冈义勇还是没能忍住,讷讷地开了口,“虽然紫藤花对人体无害,但也不能一直喝,会腻的。”

  半晌,那名为蝴蝶的女孩慢慢咽下一口花茶,再次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,“那就多谢义勇先生了。”

  义勇不太喜欢女孩这样的笑容,这让他觉得她真的会变成一只蝴蝶,乘着月光轻盈飞走。

  “等义勇长大了,有喜欢的女孩子,也会和她结婚哦。”姐姐仔细地叠着嫁衣,说到后面一句话时抬头看他,仿佛能看到他与他未来新娘携手并肩的模样。姐姐的笑容很温柔,“真想义勇快快长大啊。”

  “喜欢的女孩子?我觉得义勇应该学会好好说话,这样不愁没有女孩子喜欢。啊,我想想如果以后义勇和义勇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的话,我送什么礼物好呢?”说着说着,那侧脸有道伤疤但眉眼温和的少年果真托腮认真地想了起来,“反正一定是很棒很棒的礼物,义勇可以期待一下。”

  义勇很少做梦,如果做梦便是反反复复梦见姐姐,梦见师兄,梦见他们在月色下,微笑着唤他:“义勇。”等醒来后,他发现自己睡在鬼杀队单人的隔间,月光从雕花的木窗透进来,在他身上落了斑斑驳驳的影。

  有段时间他老是做梦,梦境到了一半便挣扎着醒过来,他知道梦境的尽头是什么,但从来不肯抵达。醒过来又是长久地不能入睡,对于他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来说,没有十足的精神,上战场是很危险的。于是他收到蝴蝶忍送来的香包,说是里面放了她特制的香料,可安神助眠。香包上绣着紫藤萝与蝴蝶,蝴蝶的花纹与女孩的头饰一模一样。

  “感谢。”他的确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,握着香包好容易憋出一句。

  “祝你有个好梦,义勇先生。”女孩倒见怪不怪,起身淡淡道,“晚安。”

  “其实也不是做了不好的梦......”义勇忽然道,“是很好的梦,只不过梦都是假的。”

  “这样啊......”女孩将落到侧脸的发别到耳后,转过身来,“但也不能祝你一夜无梦,有些东西虽然是虚假的,但有总比没有好。”

  义勇向来看不透女孩的眼睛,很多时候她像是在看着他,又像是没在看,飘忽的如同那蝴蝶。

  “那你也做梦吗?”话问出口义勇才感觉有些不妥,可能又要被女孩出言奚落了。

  “当然。”女孩依旧微笑,“只不过有的时候是好梦,有的时候是噩梦罢了。”

  “好梦总是让人不愿醒来,或许我该向义勇先生学习一下,毕竟这样容易让人丧失斗志啊。”

  义勇不知道该回复什么,只能默默地看着女孩,很多时候他们的对话就终止于他忽然开始的沉默中。

  女孩总是打圆场的那个,“啊啦啊啦。”她笑,“义勇先生不该跟我说声‘晚安’吗?”

  义勇自然顺着台阶下,面无表情地说:“晚安。”

  女孩拉开木门,轻巧无声,倏忽一下便不见了踪影。香包幽幽地散发着香气,义勇低头摩挲着蝴蝶的翅膀,心仿佛被轻轻地挠了一下。

  沙——蝴蝶飞走了。

  义勇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与其他柱站在一起,可每每因为表述的问题而被其他柱误会,总能收到别人万分不爽的眼神。不过义勇仍固执地认为,自己才没有被讨厌,自己只是太弱了而已。

如果锖兔还活着,这一任水柱会是他,他完全有实力把老师授予的水之呼吸运用到极致,斩杀更多的厉鬼。而不是死在那被紫藤萝包围的山间,为保护富冈义勇这个废物。

义勇有时会回到老师所在的木屋,见着老人家安静地勾画狐狸的面具。老人家执着地相信,这些面具有辟邪保护的作用。但鬼是不会惧怕面具的,它们只惧怕阳光,惧怕鬼杀队士手上的日轮刀。不过义勇没阻止老师便是了。

那名为锖兔的少年在出发前往考核前用狐狸面具遮住半张脸,他说他的相貌太柔和,怕是吓不到鬼。于是他把面具戴好,朝着义勇夸张地叫唤:“可不可怕?”

师兄是为了减缓他的压力,所以义勇面上应和着师兄:“好可怕。”心里仍是在“咚咚”打鼓,他没底气从考核中活下来。

锖兔一下摘了面具,“啪”地一下敲在他脑袋上,“这下不害怕了吧?”

少年眉目柔和,义勇想到了逝去的姐姐,“不害怕了。”

可是,最后从考核中活下来的人,竟然是他,明明他在碰到第一只鬼的时候就被吓晕了。七天之后,他醒过来,在一片紫藤花下,精致如人偶般的女孩将破碎的狐狸面具递给他。后来他见到主公大人,那时的主公大人年纪也不大。

主公大人说:“锖兔是个好孩子,他一个人斩杀了不少鬼,保护了你们所有人。”

义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老师的木屋,在等待自己日轮刀被送来的日子里,他在曾经他和师兄一同训练的山上,从早待到了晚。最后因为缺氧昏死过去,是老师把他带了回去。

拿到日轮刀的那天,他缓缓将刀拔出,面如死水地看着刀身变成了水一般的蓝色。

“义勇。”老师沉沉地唤他,“既然活下来了,就努力地去完成你应该做的事。我想,这也是锖兔的意志。”

应该做的事情......杀鬼?可如果是锖兔活下来了,他会比我做得更好。

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我?偏偏是你们......

姐姐明明要嫁给心爱的人了,锖兔明明也可以成为他一直想成为的鬼杀队士,都是为了保护我......他们都死了,为了我......

富冈义勇抱着他的日轮刀,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。他以为他会在老师面前痛哭一场,但一滴眼泪都没有。老师的叹息声如同银鱼坠入海,沉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。

后来富冈义勇一直面无表情,无论是杀鬼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,那个蝴蝶一般的女孩子说:“义勇先生要多笑笑就好了,板着脸太严肃啦。”

  义勇想说你之前也是很严肃的,但义勇想了想,没说。

  他见过之前的蝴蝶忍,但自上任花柱死后,这个严肃的女孩子再没有除微笑以外的表情。义勇记得上任花柱,是一个真正很温柔很爱笑的女孩呢。

 

  义勇很少同蝴蝶忍一起出任务,准确说他向来是独来独往的,同蝴蝶忍一起也是因为主公大人的命令。

  “难道义勇先生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吗?”女孩很是无奈地一叹气。

  义勇想出声反驳,却被女孩轻巧地打断:“我可没说你被讨厌了哟。”

  不,你说了。义勇冷冷地想,拔刀斩灭女孩身后张牙舞爪的鬼,收刀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身后的鬼也被女孩注入毒素,死得悄无声息。

  不知何时起,他们之间竟也有了名为“默契”的东西。蝴蝶忍是个好队友,虽然她力气小,完全斩不断鬼的脖子,但她并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。身为九柱之一总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,义勇并不否认,反正自己才是九柱中最弱的那一个吧。

  “在战斗中走神可是很危险的,义勇先生。”女孩收起刀,“虽然现在暂时没有鬼出没,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。”

  义勇点一点头,“刚刚只是,想起以前的事情了。”

  女孩抬起手,一只蓝紫色的蝴蝶携一身月色落在她手上,“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,我倒很想听听义勇先生讲以前的事呢。”

  “为什么?”义勇下意识便脱口而出。

  “加深对队友的了解,不行吗?”女孩笑,蝴蝶扑棱棱飞进月色里,落下蓝紫色的粉,“义勇先生,跟上我哦。”

  他们追着蝴蝶的方向而去,义勇在女孩身后见她的蝴蝶头饰临风欲飞。

  于是他答:“可以,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去。”

  最后回去是回去了,但也没有时间煮上一壶茶,对着月色闲聊。鬼越来越放肆,他们都是分身乏术。

  “还是要小心一些,虽然义勇先生很强,但不代表鬼不弱。”女孩用绷带在他伤口上系了个简单的蝴蝶结,抬眼看他时温柔的目光里带着严肃,“如果你又自作主张拆开绷带,我不介意把你手骨彻底打折。”

  这才是真正的蝴蝶忍,脾气不好,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不容他人质疑。义勇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遵从医嘱,一言不发直接走人,不妨碍蝴蝶忍为下一个人包扎。

  但义勇很少有自知之明,“我不强,还得继续练习。”

  “那义勇先生好自为之,我要看下一个伤员了。”女孩说,笑容还是挂在脸上。

  义勇很怀念之前的蝴蝶忍,至少那时的她听到这样的话还会正常地表达不满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怪怪的。

  “其实你如果生气,可以对我发怒的,我不介意。”义勇说。

  而后义勇被蝶屋负责打杂的孩子们架了出去,并被叮嘱“义勇大人还是少说两句话吧”。

  所以富冈义勇想了许久许久,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被蝴蝶忍讨厌了。他期望着还有时间容他继续想,可是命运这东西很过分啊,连这么点小小的期望都容不得他实现。

  那女孩死了,在他和师弟碳治郎击杀上弦之三的时候,死在了上弦之二手上。

  虽然后来得知是她故意被上弦二吃掉的。多亏浑身是紫藤花毒的她,才给了其他人机会将上弦二彻底击杀。她喝了许久的紫藤花茶,就是为了最后将上任花柱残忍杀害的上弦二挫骨扬灰,从花柱死后她就着手准备着最后的牺牲。

  不愧是最擅长用毒的虫柱啊,竟然将自己都炼成了毒药。

  义勇想起他没来得及把老师送的茶给她,可能送给她,她也不会喝吧。老师说,那茶适合在月夜用雪水煮了,同重要的人一边赏月一边喝。花柱死后,那女孩最重要的人没了,他知晓女孩的一家都被鬼杀死了,女孩憎恨鬼,恨意随着紫藤花的毒素蔓延到她浑身血脉里,渗透到骨髓中。

  他们在最后一起执行的那次任务中,因为祢豆子的事情起了重大争执,女孩坚持是鬼都应该被斩杀,没有好鬼这一说。他本应该和女孩同一战线的,因为姐姐与师兄的死。

但看到碳治郎拼上性命去保护已经化鬼的妹妹,他便想到了为他而死的姐姐和师兄。他将自己无法实现的保护重要的人的梦想寄托在这个少年身上,他希望他能够成功,让永远无法实现那个愿望的自己得到救赎。但这些事情,他没有跟女孩说,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。

他们因为那次争执冷战了好一段时间,直到他被碳治郎开导同意加入九柱的训练后,他便又一次站在了女孩面前,同时竟是最后一次。

与鬼的决战不知何时开始,时间越发紧迫,他们发狠地训练,都忘了给那一次的争执一个解释。

“如果我们这次都能活下来,义勇先生还愿意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?”决战的前夜,他们在落满月光的走廊相遇,女孩带着她往常的笑容,轻轻问。

“好。”义勇答,“到时候我给你泡老师给的茶。”

现在想想,蝴蝶真是种很有迷惑性的生物,他从来只看能看见她绚丽的翅膀。但那翅膀轻轻一挥,蝴蝶便飞离他身旁。

“如果义勇有喜欢的女孩,那就送她鲜花吧,女孩子应该都喜欢花。”

义勇俯下身,小心地摘了一捧浅紫色的不知名的野花,独自一人去了刻有蝴蝶忍名字的石碑前。但女孩不在此沉睡,她的一切都随着上弦之二的死化成了飞灰,留了一只蝴蝶的头饰,在她的继子,栗花落香奈乎那里。虽然义勇在山林里成长,但他着实没见过蝴蝶这种生灵的尸体,似乎花季过去,这种生灵也随着花朵凋谢在风里,寻不到半点痕迹。

他将花束轻轻放在石碑前,花柱和虫柱的碑并排在一起,那个女孩终于去往她深爱的家人的身边。希望天堂也有花,蝴蝶喜欢,女孩也喜欢。

月亮渐渐升上来了,义勇回过头,看见紫色的藤萝漫山遍野,那时女孩站在花树下,藤萝垂到了她头发上。

女孩气鼓鼓的,因为身为搭档的他没能遵从她的嘱咐,逞强去杀了鬼。

“它已经中了我的毒,就算不会立马死,拖到天亮也是完全可以的。你没必要拔刀,难道不知道你胳膊还没完全养好吗?”

她那时候虽不常笑,但好歹有其他的表情,看起来是个活生生的人,在他身边,不会一眨眼不见就飞走。

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。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在忙着斩鬼,都忘了时光的流逝,现在觉察起来,还有些小小的惊讶。

蓝紫色的蝴蝶轻轻落于富冈义勇的肩膀,那女孩的声音轻柔如月光:

“今晚月色真美啊,不是吗,义勇先生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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